命运是个死结。“听天由命”不如“秉承天命”,想想这个问题倒也温馨也忐忑,遐想的日子里有诗意,有未来。我本是一个向往自由的散淡之人,对这一天还是有所期盼。“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徐渭)过一种不被这人或是那人赋予的所谓这样或那样有意义的日子,简单,心安,应该是一件惬意的事儿。
还处于奔五的年龄,想这个问题自然想起比我老的老头,想起黄永玉先生《比我老的老头》。这书有意思,有趣味,有性情。八十岁的老头,写朋友、写友情、写苦难中的快意。其中,有爱、有感恩、有乐趣,唯独没有的,是悲观和仇恨。他更多地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到了思念、感激和爱,而非议论、抱怨和恨上面,尽管那些负面的情绪看来如此理所当然。到我退休的时候也应有这样的心态。回忆张乐平一文的最后一段是:“一梦醒来,我竟然也七十多了!他妈的,谁把我的时光偷了?把我的熟人的时光偷了?让我们辜负许多没来得及做完的工作,辜负许多感情!”这样的老顽童若搁在禅宗横行的世纪,一定是个呵佛骂祖的大玩家。如此性情,喜欢欢喜。
想起比我老的老头。无巧不成书,在我酝酿写这文的时候,这个上午,学校开退休老师协会会议。张鹤熊老师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这个老头已年近八十,还是那么的硬朗,那么有气度,还是那么热情,“来,来,小黄,抽我的。”推门进来就先递烟,把我搞得好是尴尬。我和张老师还是有缘的。他在两所学校做过校长,而我恰也在这两所学校虚度过日子。他是有故事的人,所以我们会有话题。虽然我无缘和他共事,但他这一代人的经历,正像黄永玉先生所写,“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他在一个山区贫困县的县中一呆就是二十四年。听得我张口结舌,我仅呆了四年,便逃离了。人在时代中,时代对于一个个体的命运,就是这样。他是深情的,和那里的学生,他曾写过这样的文字:“寒假期间,昔日文中唯楼舍肃立。他们曾坐读的教学楼默默凝视着他们,原办公室侧面的墙面黑板素面向人,形容憔悴。穿廊而过的山风亦消歇不再。景易情生,大家顿时没了喧哗,相依怅然,露着凝重的神情。”一个语文老师退休后的职业印痕是无法抹去的。所以,他兴致来了,我们小聚将进酒,我一则自然是开心,张老师喝酒还是那么爽快,我就遐想自己的未来,到这把年纪还能大大方方来者不拒,是多么如意的好事;一则却又是惴惴的,张老师退休了,有闲了,书倒没少读,而且还很前卫,一评点就很犀利,很坦诚,反而让我们这晚辈汗颜。
想起比我老的老头。他是我所在城市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严格意义上说他不是退休,而是感觉与当下的教育理念不合拍,辞去职位不干了。离职前,他在自己的博客上连发五篇文章谈自己对教育的理解。自然让我关注他离职后的去向,去处于山区的三等小县的一座偏远小学做义工了。有个性的人安排自己的退休生活就是洒脱。
想起比我老的老头。我不是说要复制他们的生活,不会也不可能。生活里有很多点点滴滴的琐碎,每个人的生活也就是这样构成的,小心地记得和重复地观看,大概总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表达出来。然而,也并不见得是这样,所以就只是不断去体验它,然后带着无数的隐秘活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