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稻田就有白鹭。白鹭的翩飞,也是在这个季节显得最为和谐、优美的一景。成群的白鹭,衬着五桂的青山,在无边绿浪之上,背驮夕阳,款款地划过白墙黑瓦的村舍、新修的庙宇,精致的别墅群,以及芭蕉和竹林,都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风情。就是一只两只白鹭偶尔停下来,落在绿秧掩映覆满青草的田埂上,用长喙梳理洁白蓑毛,那也是一幅精致的小品。等到稻熟时候,就只剩下满世界的麻雀,在黄熟低垂的穗尖上,叽叽喳喳一阵风似的忽起忽落,遮蔽着天空,未免叫人有些扫兴——还记得吗,那时我曾专门带你去看稻田间成阵的麻雀,我们站在田边击掌,惊飞一片,飒飒有声,亦颇壮观。其时农人为防雀害,在一大片稻田间遍插各色稻草人以及各类大红的广告横幅之类改成的小旗,凡此种种,单从视觉观感上,也少了许多的美。
南方的头季稻扬花的五月,也正是北方老家的麦秀时节。
这时麦杆已经及腰,麦穗也已吐齐。说到麦穗,你怕是已经淡忘了吧——我甚至不确定你是否留意过国徽或硬币上的麦穗图案。南方寄宿学校的孩子,下午茶、夜宵都少不了新鲜出炉的面包,看他们吃得那么香甜,我总是会想,他们中间有谁会想起此时北方平原上箭簇一般青青麦芒、连冈的起伏的麦田呢?在老家的五月,我每天起早在麦田埂上晨跑,每根麦芒都挑着一粒露珠,映着晨曦,看麦娘、狗尾草也不甘寂寞地在路边探头,云雀、布谷鸟的鸣声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哪怕空中只有一只云雀,它高亢的鸣声也足以充斥天宇、鼓荡耳膜。还记得吗,那时你还那么小,我常常会在跑步回来,带回一只给露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给你——那似乎是我一直独享的秘密:常常在路边麦地里,看见麦秆上栖着许多只彩色的蝴蝶,它们一律敛着翅,细细的足叮在麦秆上,一动也不动,人至不惊。它们的翅膀都被夜露沾湿,变得滞重,只待太阳出来,烘干了翅膀,才能继续一天的翩跹。
读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鯈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我以为虽云“春中”,但语及“露湿青皋,麦陇朝雊”,则当已春深初夏,“中有深趣”,正在此时。
树头花未成阴,说的也是这个时节。往年由春到夏,一直跟班上的孩子们一起,满校园看花开,也观察野花草。我在每周为孩子们编辑的《班级作文周报》里,曾经连续用几个月的时间,在周报上做了一个专栏,“新春花讯”,用简短的文字追踪校园里由春到夏的每一拨花开花落。从最早开放的杜鹃、山茶,到木棉芒果洋蒲桃,一直到六月的凤凰花开。今年我忽然对南方校园差不多是仅有的落叶乔木细叶榄仁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往图书馆去的校道边有成排的细叶榄仁,冬天落光了叶子,层层如盖,大枝舒展,细枝繁密,枝丫间织着的几只鸟巢此时无可遁形,精美如艺术品。晨间,月下,雾里,雨中,缄默如斯,疏朗隽秀蕴藉感伤一如东山魁夷的风景画作。细叶榄仁新的嫩叶长得极细致、缓慢,总要到三月底四月初才开始有动静,几乎每一个叶芽,都同时是了秘密的指令似的,一点儿一点儿地吐出来,像小小的鸟喙,一律微微上翘,然后极小心地打开如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嫩绿叶片——整棵树像是被极富耐心的艺术家慢慢地着色,显形。我所痴迷正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老早就跟班上孩子们讲,今天春天我要做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我一直没告诉他们是什么。或者,就算说了,他们能懂吗。一棵树是怎么变绿的。我几乎每天,都会在中午午休时间,阳光明亮的当口,校园安静的时候,在同一位置,对同一棵细叶榄仁,拍下一张照片。到五月,这件工作就该有个眉目了吧。
五月,还有哪些美妙的事物呢?太多了。再比如草。“没有人看见草生长”。诗人戈麦曾这样感叹。到五月间,草已经彻底攻陷了所有的城郭,地头田间,沟沟坎坎,皇城和废墟,石缝和屋檐。戈麦这样说:
可是没有人看见草生长,这就和
没有人站在草坪的塔影里观察一小队蚂蚁
它们从一根稗草的旁边经过时
草尖要高出蚂蚁微微隆起的背部多少,一样
(作者单位:广东中山纪念中学三鑫双语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