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而不是“重复”——里得到了许多平台、创造了很多光荣,也许阶段性或者部分性地实现了所谓的超越,达成了所谓的人生辉煌,但最终你发现你可能只是被卷在一种非本质的人类习惯当中、一种人性的负面欲望织就的评价体系里、一种现代性的疲软力量里,痛不欲生。
从“重复”在时间里的意义来看,“生长”是有其的内在规律的,遵循这个规律,你才能获得生命,才能被称作生长与成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被称作“创新”。秋实老师用她自己的一辈子的行走,践行了这个生命本质规律,这种与远古接壤的学人精神,也成为我的职业方向与生命向度。
这沉思引我回到过去。
我刚通过全国人才招聘入职南州中学的第一天,第一次见到秋实老师,她盘着发,端庄不可侵犯,温婉里气质尖锐,一位特别像老师的老师——我突然羞愧不已,为自己不久前还沾沾自喜的落拓不羁,那种要把牛仔裤故意剪出几个洞来挺立出自己的不懂事的年轻。“南州中学是个大气的地方,你安心在这里生活,工作;这里的人文传统一直保存得特别好,所以即便有人想搞小动作,也会被这里感化了。”这大致就是秋实老师当时的原话,因为印象特别深刻,所以二十年过去了,我记忆犹深。这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传承”在职业上的价值。
后来有一次市级语文教研活动放在我校,记得主题是“议论文的新写作”,当时有个重点中学的名师过来开了一节现场写作指导课,我坐在秋实老师身边,我们一起坐在第一排。开课老师本身也是个清洁真实的人,暗地里心向往之,今天能亲聆授课,正是仰望不已。课至一半,学生不断地上台去演示根据老师的方法续写的议论片段,秋实老师按捺不住了:“这课怎么能这么上!作文是机械化贴标签吗?能按照一个模子去加思想?思想是一种程序化结果吗?这叫创新课?!作文能这么创新?!”台上的授课老师听见没有我不知道,但台下听课的老师该是会听得清清楚楚的,大家早就习惯了秋实老师这种对事不对人的坦诚真实,继续风平浪静地听课。会后,秋实老师引起了一场关于写作的传统与创新之间的教学讨论,大家讨论得很认真。当场就“喷”,不平则鸣,这种阵势在今天的教研活动当中大概是会非常稀少的了,但在当时,秋实老师的确引领了认真做事、不论其他的行事风习,尽管专业意见十分犀利,讨论也是毫不留情,但同仁们和谐友爱,十分温暖。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代,一个南州语文教育界精神挺立、价值传承的时代,一个属于学人的时代,一个有骨头有温度的时代。
“面对实事本身”(胡赛尔),这本是一种哲学精神,只是我们今天的人想要直接飞升,忘记西天取经必要通过面向大地、行走人间的踏实与诚恳,天上人间的法则本是一体同源,只有将人间普适价值做到极致,才能走向天上的世界。
时间才是最终的见证人与评判者,在秋实老师退休之年前后,时间“忍无可忍”地将这位不愿追名逐利的老师刻在南州中学的纪念馆的墙上,上面写上了:黄秋实,南州中学语文教师,教龄33年,班主任年限33年,被授予终身班主任奖、“全国优秀教师”称号。
中秋将至。“凯鲁,我给你寄了两盒月饼,一盒给你,一盒你替我给秋实老师送去好吗?”亚克从安营打来电话,她从南州去那个遥远的地方好多年了,一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次,但她一定记着我,记着我的孩子,一定会央求我去看望秋实老师。她就是秋实老师标准版的学生,一个顾念旧情的简单质朴的人。她从南州教育里辞职以后,在安营做一个心灵书店,常发来信息认真地问我她的书会拟题合适否,书会的广告词得体否,甚至问清楚一个标点正确与否,她就是个好学生,四十多岁了,仍然是个认真的学生。读书认真的人,遇到尘世的事就会慌张,亚克常问我那个被她遗落在南州的房子该怎么处置的事,是租了还是卖了啊,你倒是给我个主意啊,这个生意对我啊,简直觉得太难太难了,我没那个脑啊,一遇到租客跟我谈事情啊,啊啊,我就害怕,我哪是他们的对手啊,我觉得人太复杂了啊……哭笑不得,亚克就是这么个人,活到四十多岁了,还是个真诚到“没有市场”的孩子。我跟亚克并不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但我们因为秋实老师我们超越了单位的那一道墙,情同姐妹;而秋实老师,就像我们共同的家人。
秋实老师退休很多年了。我熟门熟路地摸过去,她已经站在门口张望了,“哎呀,怎么又拎这么多东西来!多重啊,你一个人,真是的真是的……”情不自禁去抱住她老人家,阳光下,她还是那么健朗,浑身上下都是温暖的气息,像妈妈一样。“来来来,坐坐坐,吃一碗热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桂圆鸡蛋端上来,这该是炖了很久的甜汤,“吃呀吃呀!”秋实老师坐在那儿满眼笑意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回家的孩子,眼有点热,我低下头去,不让她看见我涌出的热浪。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还像从前一样,她并没有老——不,她不会老,她是老南中那个久远之前的精神,她是新南中蓬勃热力的灵魂。
(作者单位:浙江温州中学)
责任编辑 李 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