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朋友情深,不可能采取这种“客体化”的视角。
近人俞陛云《诗境浅说》说,“唐贤最重友谊,于赠别寄怀,及喜晤故人之作,屡见篇章。叔牙知我,生平能有几人?宜其语长心郑重也”,所举的例子正是韦应物。这两首逢遇故人的诗,情意深长,造语平淡,不逊于杜甫的《赠卫八处士》。
不妨比较一下现代人写的相同题材的诗。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有一首《不期而遇》,写一对阔别多年后偶遇的好友:
我们彼此客套寒暄,/并说这是多年后难得的重逢。//我们的老虎啜饮牛奶。/我们的鹰隼行走于地面。/我们的鲨鱼溺毙水中。/我们的野狼在开着的笼前打哈欠。//我们的毒蛇已褪尽闪电,/猴子——灵感,孔雀——羽毛。/蝙蝠——距今已久——已飞离我们发间。//在交谈中途我们哑然而对,/无可奈何地微笑。/我们的人/无话可说。(陈黎、张芬龄 译)
辛波斯卡连用八种动物意象,生动地写出两人当初的少年意气俱已被生活消磨殆尽,彼此只剩客套寒暄的无奈。此诗道出现代人的一个残酷真相:感情总是在无声无息、不知不觉中消逝。译者陈黎在解读这首诗时说这是“离久情疏”,对比古人,所谓的“离久情疏”,只是无情。
2016年,作家杜子建在微博上贴出两句诗“我有一壶酒,可以慰风尘”,请网友补充下一句,出人意料地引发了许多网友接龙,据说,短短三天转发量接近10万,评论超过2.3万,阅读量更超过300万,可以看出网友的喜爱。这两句诗的原版“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出自韦应物的《简卢陟》。
贞元元年(785),韦应物被免去滁州刺史之职,闲居于滁州西涧。卢陟是韦应物的外甥,时在淮南军旅任职,曲高和寡,怀才不遇。韦应物写诗相邀,以林下美景、诗酒慰藉外甥,其中有对亲人的理解,也有同病相怜之感。不过,韦应物毕竟是一个经历过大起大落,能享受清冷之乐的人,因而诗中只有淡淡的落寞,反倒是其中“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二句,流丽自然,富含生意。
韦应物写给外甥的诗,最动人的还不是《简卢陟》,而是同一时期的《示全真元常》:
余辞郡符去,尔为外事牵。宁知风雪夜,复此对床眠。始话南池饮,更咏西楼篇。无将一会易,岁月坐推迁。
全真、元常为韦应物外甥沈全真、赵元常。这首诗追忆舅甥几人雪夜连榻,谈诗论文的经历,有无尽的情韵,末二句说岁月不居,别易会难,因而特别珍惜与亲人的相聚,饱含深情。韦应物的几个外甥均才华出众,淡泊名利,大历末年跟随他在善福精舍隐居,逍遥山间水滨,以饮酒赋诗为乐。他们之间不仅有亲情,更有知己之意。《答僴奴重阳二甥》追叙往日同游:“弃职曾守拙,玩幽遂忘喧。……群属相欢悦,不觉过朝昏。有时看禾黍,落日上秋原。饮酒任真性,挥笔肆狂言”,可见他们之间的精神投契。
“宁知风雪夜,复此对床眠”,还有一个版本,即“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两者意境有别,所表达的都是毋恋名利,以免妨碍亲情欢聚。苏氏兄弟“夜雨对床”的约定,即来自于此。北宋嘉祐六年(1061)秋,苏轼、苏辙应制科试,曾寓居汴京怀远驿,一夜风雨大作,二人诵读韦应物之诗,遂于意气风发之年“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苏辙《逍遥堂会宿序》)。苏轼不少诗句与此有关:“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对床老兄弟,夜雨鸣竹屋”……
二
说到韦应物的深情,自然绕不过他追悼亡妻的诗作。韦应物的妻子元苹,16岁出嫁,去世时不过35岁。两人成婚于安史之乱次年,长安陷落,正是韦应物穷困潦倒之际,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感情甚笃。韦应物的浪子回头,正好在这一时期,应该也与元苹有关。2007年,西安市长安区韦曲出土了韦应物家族的四方墓志,其中就有韦应物亲自撰文并书写的元苹墓志。从墓志可知,两人育有两女一男,元苹去世时,长女未婚配,幼女才5岁,儿子仅生数月,韦应物不得不抱子主丧。这是极其沉痛的经历,因而墓志没有依照通行的体例详细介绍墓主生平,而是大篇幅写妻子去世后家里的情状,千载之后,仍催人泪下:
况长未适人,幼方索乳。又可悲者,有小女年始五岁,以其惠淑,偏所恩爱,尝手教书札,口授《千文》。见余哀泣,亦复涕咽。试问知有所失,益不能胜。……余年过强仕,晚而易伤。每望昏入门,寒席无主,手泽衣腻,尚识平生,香奁粉囊,犹置故处,器用百物,不忍复视。
19首悼亡诗中,最感人的是《出还》:
昔出喜还家,今还独伤意。入室掩无光,衔哀写虚位。凄凄动幽幔,寂寂惊寒吹。幼女复何知,时

